精神危机

细风吹拂,柳条轻送。正值时节清明,万物吐故纳新。在回家乡路上,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留在大城市生活工作。有的人觉得大城市交通便利,有的人觉得大城市娱乐资源丰富,有的人觉得大城市教育医疗条件好,种种原因总结下来,核心在于大城市能增加了我们人生的掌控范围。

什么是掌控范围呢?掌控范围就是生活中能够受我们支配、被我们掌控事物的多少及范围大小。比如我自幼生活在农村,活动半径只能是我们村周边的几公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骑行距离有限。娱乐活动,无非就是爬树、逮鱼、玩泥巴这些。那时候我的生活范围仅限于几公里,掌控的事物少得可怜。

之后来到城镇,有了公交、出租车,生活的作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出行距离多出了好几个环线。周边层出不穷的冒出超市、玩具店、游戏城、图书馆等等,生活娱乐丰富充实。那时候我生活的作用范围可以达到几十公里,掌控的事物种类开始变多变杂。

再后来到大城市求学工作,掌控范围和作用半径有了质的提升。北京有公交、地铁、高铁和飞机这些发达的交通网络,去任何城市哪怕穿云过海,也能朝发夕至。这时候我的掌控范围、生活半径变成了整个国家。在公共资源上,北京有国博、国家图书馆、故宫等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瑰宝能尽呈眼底。我就觉我在大城市能够支配的事物变多了,掌控的范围变大了,自己好像能力变得强大了。

在大城市,小小手机,能够解决衣食住行的全部问题。我觉得这个才是我们选择大城市不走的核心原因。这个原因再通俗化解释就是大城市给我们带来的「物质红利」。

物质红利的现实基础是受益于科技发展。小时候课本上经常写「科技是把双刃剑」,一直没有感同身受,哪怕是空气污染、噪声污染、水资源污染,也觉得不痛不痒,都不是过于紧要的事情。这两年,让我感触颇深的是「科技弊端」对于精神层面的污染,也就是后现代社会人类的「精神危机」。

精神危机,是由马克思·韦伯提出的,他是西方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韦伯提出现代科技让世界去魅,使我们的认知更加清晰、理性,但同时也让我们深陷精神信仰的危机之中。

我们穿云探海的现代科技,是将我们逐步从「价值理性」推向「工具理性」的过程。所谓「现代」就是通过「工具理性」驱逐「价值理性」,并取得主导地位的一个发展过程。

工具理性考虑的是如何「多快好省」的完成一个工作、解决一个难题。至于对社会是推动还是毁坏,它并不关心。价值理性更多考虑的才是意义与价值,价值理性才将圣人提出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作为行动准绳。

所以说价值理性,是我们做事情、做选择、做工作时,考量人生价值与人生意义的思维层面。而工具理性是我们做事情、做选择、做工作时,考量手段与利益的思维层面。我们会认为一切都是需要充分计算的,找到计算结果中的一个最优解即可,并不需要考虑背后的价值意义。比如两个人打架,如果是价值理性,我们要考虑应不应该打架,是不是道德。而工具理性的话,我们只考虑怎么打架,才能打倒对方,还不吃亏。

在这个后现代社会,一个人人都怕落后的时代,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使用「工具理性」的思维做选择。比如常青藤名校的高材生,大量涌入金融行业,进入股票市场。这个行业本身不会创造任何价值,但因为能实现高报酬、高收益,成为年轻人的首要选择。现在短视频出圈后,很多年轻人跟风去做主播,真的不是教育资源和认知冗余的浪费吗?这种「理性思维方式」的选择方式,让我们觉得自己需要先追求「财富自由」,再奔赴「诗和远方」。其实赚钱只是工具手段,我们却将其变成了追求的结果,我们信仰的完完全全是「金钱主义」。

如果我们思考方式是价值理性的话,就是另一种状态。比如古代的人信仰天地神明,他们之前的生活是把自己嵌入到整个集体、整个社会、整个世界中,我们人类只是世界的一块拼图,与大自然、动植物密不可分。我们与世界紧紧绑定,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还可以与天地神明互通。

比如古代的历朝历代,渔民出海捕鱼,是要祭祀妈祖保佑的,等遇到风浪危险时候,心中充满一股战胜的信念。但现在我们出海,没了这种仪式感,遇到问题只能求助科技工具,少了一股人定胜天的心念。

再比如没办法生孩子,以前除了看病之外,还可以去观音庙求送子观音的保佑。但是现代只能借助医学技术,医学解决不了的话,就没有了任何精神寄托。我们已经习惯使用科技征服世界、解决一个又一个科技难题,相信科技的力量。科技已经发展到空前境地,早已实现上九天、下五洋,神舟火箭一艘艘冲向太空。

现在我们又造出了通用人工智能,种种科技发展代表我们掌控世界的能力。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从最早的聆听世界、不屈服世界,变为现在的汲取世界、掌控世界、霸占世界。

我们之所以想要掌控世界,部分原因也在于可支配的资源越来越少。如果资源是无限的,科技发展即便像现在加速发展,也不会存在这么多问题。总结起来「工具理性」对我们的影响,主要是以下三个方面。

1)影响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工具理性把我们现代人借助神灵的力量跟宏大世界的默认连接切断了。以前我们像一块拼图一样,以安全的、放心的心态嵌入到整个大的社会拼图中,如果生活遇到不顺,还可以去寺庙烧香拜佛。而现在我们以更加自大、更加理性、更加蔑视的眼光看待世界,宗教的情感价值也被科学祛魅。

2)影响我们与社会个体的关系。以前科技力量不发达,需要集体力量才能对抗天灾人祸,所以才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老乡、伙伴一样亲密。正如伙伴的意思【元魏时军人以十人为火,共灶炊食,故称同火时为火伴,引申为同伴,后多写“伙伴”为同伴】。而现在我们好多事情都可以一个人来完成,靠一部手机来完成。甚至连最需要两个人的生育问题,通过技术手段都能解决。在这个后现代社会,我们被割裂为孤零零的个体,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变为一种基本需要。

3)影响我们与物体的关系。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以前我们与家里的生活用品,比如收音机、手机、自行车、脸盆、菜刀、衣服等,都是能产生感情的。如果收音机坏了,我们会想办法维修,一用就是大几年。而现在手机如果卡了、慢了、旧了、不顺眼了,就会换新的,压根没有太深的感情联结。老一辈的人对待事物的态度,是抱着修理、维修的想法,东西坏了可以修,感情出现问题,也可以修复。现在的年轻人,对待事物更多的是置换,哪怕感情出问题,也是换人,而不是想办法弥补关系。

城中仙

「工具理性」的弊端明显,如何解决呢,「城中仙」或许是一种办法。

什么是城中仙?它是融合两种文明的一种现代生活方式,这个「城」代表现代文明,是我们享受的物质红利。「仙」是使用传统文明的精神滋养,对现代文明进行一定程度的调和。比如古诗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是不是很美,能让我们很快进入到诗意生活的意境中。

现在化大都市很少见到这些,城市是一个钢筋丛林,被称为人类动物园,丢掉了悠然舒适的生活向往。但开头也提到了,我们还是想留在大城市,享受对生活的掌控感。我们既要享受现代文明的物质红利,又要滋养精神,防止异化,就需要调和。如果我们完全像陶渊明那样,当隐士的话,虽然能享受到精神的富足,但会被吃喝的问题,锁死在土地上,没有太多自由时间,这当面也不是我们想要的。

现在传统文化提倡儒释道三教合流,其实儒释道中有非常多好的思想,为我们提供精神给养。比如我从古典文化中能够领悟到的是放弃控制,追求自然;抛弃部分「工具理性」,转而去思考些许「人生价值」、「人生意义」。

儒家教导我们说,要像圣人一样立德、立言、立行。以及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些都是价值理性的追求。

内圣外王中的内圣,就是上面所说的。而外王,它是三横一竖,三横代表天、地、人,一竖相当于贯穿,是通天、通地、通人,相当于我们和大自然、和天、地、人进行紧密连接。

上面是儒家的思想,道家也是同样的,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说的也是我们要遵循大地的运行规律,地要遵循天的运行规律,整个规律要遵循一个道,这个道还是与自然进行和谐相处。从传统文化中,我看到的是「宏大的人生叙事」,是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是我们人之为人的行动准绳。

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越来越远离粗茶半盏,藏书满架的日子。随着社会的加速发展,我们被异化成一个符号,内心世界变得静默、冰冷。如何对抗「异化」,「城中仙」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ChangeLog

  • 240405 zapp 写完初稿,并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