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疾病是由某种「否定性」引起的,比如病毒、细菌这些外来入侵者。在《倦怠社会》这本书中韩炳哲说,现代社会的神经性疾病恰恰相反,它们是由「过度肯定性」导致的。

韩炳哲用「免疫学范式」来解释这种现象。20 世纪的社会是一个典型的免疫学社会,我们的精神和身体是针对 「他者」、「外来者」设防的,生活中划分出明确的内外、友敌、自我和他者之间的界限,无处不在的规矩和边界。

它也被称为规训社会的时代,一个由否定性统治的时代。从我的小学到高中,那个时期磨破耳朵的话是令行禁止,这个不能干、那个不能摸、头发要短、衣服要齐,等等等等,在一个到处设限的闭塞空间中荡来荡去。

规训社会,是工业社会,是福特制大生产的时代。工人被征召到工厂里,按照严格的时间表和规章制度工作。他们的身体被规训,变成生产机器的附属。这种规训通过各种制度实现——工厂、学校、医院、监狱,都是规训权力的场所。身处这个时代,作为被驯化的主体,被死死压制,因为规训社会的意识形态是禁令和义务,是 「你不能」、「你必须」。

随后跨过工业社会,撕开信息社会、知识经济时代的帷幕,正式步入后工业社会。这时生产方式发生根本性变化。主要生产不再依赖体力,越来越多的依赖知识工作、创造性劳动。

这种劳动形式不能简单地通过外部规训来完成,它需要工作者的主动性和创造力。在这个社会意识形态如影随形的变化,新的意识形态是可能性和自由,是「你能做到」、「你可以的」、「一切皆有可能」。因为「是的,我们能」的肯定性比「你应该」的否定性,在生产上更有效率。

这是我身处大学和研究生校园的时候,这是已经跨入 21 世纪,规训的界限早已淡出耳根。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由肯定性主导的时代,被称为「功绩社会」。

在功绩社会中,工作者不需要外部监督,他们早已内化功绩社会的价值观,自发自愿地、甚至热衷热情地投入工作。功绩社会鼓噪社会大众不断的活动、不断的生产、不断的消费。这暴露出功绩社会的底色:对持续不断活动的崇拜,对永不停歇的生产与消费的推崇。

功绩社会还促使我们不断地点头说「是」,不断接受新任务,不断提高效率。「我能做到」、「是的,我们能行」,这些积极口号背后,隐藏着一种无情的自我剥削。

自此我们扮演起双重社会身份,即使施暴者,也是受害者;即使奴隶主,也是奴隶。这些身份不断鞭策自己,不断燃烧自己,直至精疲力竭。这不是简单的身体疲劳,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枯竭,一种存在性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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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免疫学范式」看,现在,威胁不再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我们自身内部的过度索求。

所以作者说神经性疾病不是由外部的「否定性」引起的,而是由内部的「过度肯定性」导致的。我们不再受到外在的压迫,而是被自己内心的驱动力所奴役。这是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奴役方式,因为它披着「自由」的外衣。这种自我剥削的方式,给我们一种看似自由的假相,实则陷入另一种樊笼。

禁令和戒律的压抑性机制,是弗洛伊德构想异常心理机制的基础。然而现代社会,我们作为独立自由的主体,不再臣服于压抑和禁忌的信条,抑郁来自「不敢否定」的状态。当功绩主体不再能继续自我剥削,不再能继续工作,不再能继续提高效率时,他的身体和心灵就会通过抑郁来表达抗议。

因为在功绩社会中,我们的自我价值依赖于我们的成就和生产效能。我们不再有一个稳定的、内在的自我认同,而是完全依赖外部的成就和评价标准。当我们不能再达到外部标准时,我们的整个自我认同就崩溃了。

功绩社会就像创造了一种特殊的主体性形式——「企业家式的自我」。我们被训练成将自己视为一个需要不断优化、不断提升的项目。我们不断地投资自己、改进自己、推销自己。这种自我优化的强制性导致了一种新形式的自我异化——我们将自己视为一个需要不断改进的项目,而不是一个有内在价值的存在。所以我们与自己的关系变成一种工具性的、功利性的关系。

于此同时,作为过度积极的功绩社会,还在演变成一种「兴奋剂社会」。作为工具的我们,不断施加各种「神经增强剂」来提高效率,就像咖啡、快乐水、功能饮料、糖果,甚至高油高盐的火锅烧烤,无一不在透支着我们的潜能,直到被「过度积极性」完全吞噬。

功绩社会的过度要求导致了一种新形式的疲惫——不是简单的身体疲劳,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耗竭,一种存在的疲惫。韩炳哲认为,倦怠是功绩社会的标志性疾病,它反映了一种「灵魂的疲惫」。

这里我想到心理学有一个小鼠实验,研究人员把电极插在了小鼠大脑的奖赏中枢。每当小鼠按压杠杆,就能放电刺激脑区,释放多巴胺,获得快感。小鼠品尝到些许快感后,快速成瘾,哪怕付出惨痛代价,也照旧按压杠杆,只为获得精神上的欢愉。哎现代社会我们皆是无处遁形的小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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